凌源的晨雾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冷,像一层薄纱裹在县城上空。早上七点半,县委大院的铁门缓缓打开,三辆黑色帕萨特依次驶出,车身在雾色里泛着淡灰色的光。没有警灯闪烁,没有鸣笛开道,连车头的车牌都只挂了普通民用牌照——这是林雪特意交代的,她不想用“县委书记”的身份惊扰基层,只想看看凌源最真实的样子。
头车的后座上,林雪靠在椅背上,手里捏着一份折叠整齐的《凌源县贫困乡镇调研提纲》,纸页边缘已经被她反复摩挲得有些发毛。提纲上用红笔标注着几个重点:河口乡的饮水安全、西坡村的道路硬化、东沟镇的产业扶持……但她的目光却没落在纸上,而是透过车窗,盯着外面缓缓后退的街景。
县城中心的主干道还算整洁,新修的商业大楼外墙上挂着巨大的LED屏,循环播放着“建设美丽凌源”的宣传片。可车子驶出中心区没多远,景象就骤然变了——柏油路变成了坑洼的水泥路,路边的绿化带里堆着建筑垃圾,几个破旧的垃圾桶翻倒在地,污水顺着路边的沟壑流进农田,在雾里散发出淡淡的酸臭味。
“林书记,前面就是城乡结合部了,再走十分钟就能上通往河口乡的县道。”副驾的秘书小周回头汇报,他手里拿着导航,屏幕上的路线蜿蜒曲折,“昨天我跟河口乡的王书记联系过,他们已经在乡政府准备好汇报材料了。”
林雪轻轻摇了摇头:“不用让他们准备,我们直接去村里,先看几户人家。”她的目光落在路边一栋半拆的平房上,房子的屋顶已经没了,只剩下四面土墙,墙上用红漆写着“拆”字,旁边还画了个圈。一个白发老人坐在平房门口的石阶上,手里端着一个豁口的搪瓷碗,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老人抬起头,看到车队驶过,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片麻木,像蒙了层灰的玻璃。
“那户人家怎么还没搬?”林雪问。
小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犹豫了一下说:“好像是拆迁补偿没谈拢。这片是天霸实业负责的棚改项目,听说有些住户对补偿标准不满意,一直没签字。”
“天霸实业?”林雪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名字在她昨天看的信访材料里出现了不下十次,“补偿标准是多少?有没有公示?”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好像是每平米两千八,比周边的楼盘低不少。”小周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刚到县委办没多久,很多事情还没摸透。
林雪没再追问,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车子继续往前开,路边的平房越来越密集,很多房子的墙上都画着“拆”字,有的门口挂着“坚决不搬”的牌子,有的则堆着打包好的行李,像是随时准备离开。空气中的灰尘越来越重,混着远处工地传来的“哐当”声,让人心里发闷。
突然,司机老陈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怎么了?”林雪察觉到不对,轻声问道。
老陈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书……书记,前面……有好多人!”
林雪顺着老陈的目光看过去,心脏猛地一沉——前方百米开外的道路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至少有上百个!他们大多穿着旧衣服,有的人举着横幅,横幅是用旧床单做的,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黑心拆迁,还我家园!”“官商勾结,天理难容!”“严惩打人凶手,提高补偿标准!”,字迹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被雨水晕开,变成了黑色的墨团。
人群看到车队驶来,瞬间沸腾起来。前面的人举着横幅往前冲,后面的人跟着呐喊,声音像闷雷一样滚过来:“当官的停下来!”“给我们一个说法!”“不解决问题,谁也别想走!”
老陈下意识地猛踩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摩擦,发出“吱——”的一声长鸣,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车子往前滑了两米才停下,林雪的身体因为惯性前倾,她赶紧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