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萧家堂婶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在心中暗赞晏宜的美貌和身姿之际,差点摔了个狗啃屎的晏宜攥着裙角好容易爬下车,暗暗松了口气——这马车上就不能放个凳子吗?!
明人出行喜爱乘轿,姚家外院就停着数顶轿子,从姚大老爷上朝坐的官轿、夏日坐的竹轿到冬日坐的暖轿不一而足。但张氏体态丰腴,觉得二人小轿逼仄,又嫌弃坐轿子不够风光,所以这次是坐着家里的两辆大马车过来的。马车的轮子有一人高,张氏和姚家其他两个姑娘是踩在丫鬟背上下来的,轮到晏宜的时候,实在接受不了踩着养娘春和下车,干脆提着裙摆跳下来了。
“哎唷,看看这几匹骏马,个个马鬃油光水亮!这马腿多有劲儿!听我家老爷说,太仆寺[注1]这回因为缺马,已上奏请准,有向太仆寺进贡良驹的,可视马匹优劣授职。”萧家堂婶语带艳羡,她的丈夫科名不显,这些年来一直充任萧老爷的幕僚,她也不得不竭力奉承萧太太。
张氏是个半桶水文盲,平日里姚二老爷也从不与她谈论朝堂上的事务,眼下听了全然是一头雾水,随口道:“太仆寺是哪个寺?给寺庙捐马还能有官儿做?”
萧家堂婶犹可,姚家的两个姑娘已经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姚家是很重视女孩们的教育的,姚妙仪和姚韶仪虽不像晏宜才名在外,但也是踏踏实实跟着女师读过几年书的,素日里就有些看不上张氏。
晏宜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吃了张氏那么多人参,这会儿当然要替她解围,当下清了清嗓子,扬声笑道:“太太这个比喻可是绝了!太仆寺可不正如那些要人供奉香火的庙宇一般无二么?虽说是朝廷的官署,管着养马的事儿,可只要你有银子,想要什么样的官职没有?譬如那些庙里的高僧,成日里一副佛法庄严的模样,可只要愿意舍银子,便是有什么男盗女娼的罪孽都能给你一笔勾销了!!”
众人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姚妙仪作势要去拧她的嘴巴,被晏宜笑嘻嘻地躲开了。
一个穿着蓝色比甲、梳着一根大辫子的胖丫鬟捂着嘴笑道:“姑娘可仔细这话不能教我家老太太听见了,我家老太太最是信佛。”
张氏这才知道原来此“寺”非彼“寺”,不由脸上一红,一时间也忘了念叨晏宜渎神的罪过。
一片欢笑声里,萧家堂婶看着鼻脂腮荔的晏宜,又是暗暗叹了一口气——这般的美貌和机智,不必说她那个侄子了,便是她见了,也觉得喜欢。只可惜……
晏宜不知道萧家人心中的小九九,她跟在几个丫鬟后面,时不时应付一两句问话,一双眼睛却慢悠悠地打量着萧家的这座宅子。
明代士大夫大多热衷于兴建园林,萧凤翥的父亲萧安世是其中的佼佼者,还有专门的著述流传于世。
萧家和姚家一样祖籍苏州,吴中的有名“忘园”就是萧家的产业。据萧父自己在笔记中所说,这个名字取自友人之语“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注2]。
可惜忘园在明末的兵灾和奴变中毁于一旦,后世人一直深以为憾。想到这里,晏宜心中一动——她也想去这个时代的江南看看!
北京是天子脚下,居大不易,兴建园林远没有江南容易,但萧家在澄清坊的宅子还是造得颇为考究。
移步内院时,晏宜有意打量了几眼那扇朱漆大门,上面的兽面门拨栩栩如生,石柱上的麒麟异兽活灵活现,再看门前的台阶,都是精美的汉白玉铺就的——这上头也没有青苔呀。
院子里的摆设处处透着富贵堂皇,海棠雕花隔扇窗上都糊着轻薄的素纱——说好的不能雕花彩漆,只能用纸糊窗呢?
晏宜在心里啧了一声。萧父在自己营造忘园的笔记中一再强调俭朴之美,台阶上要有苔痕,窗户只能用粗木格不能雕花也不能糊纱……莫非其实是在对着自己北京的宅子挑毛病?
“太太、姑娘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