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容又梦见了她的母亲王氏。
她正坐在窗下纳鞋底,白绫缎子,上头一圈大红鞋面,做成凤嘴样式,见着她来,王氏笑了。
“你爹最喜欢我穿这鞋,说正配我的脚,做好了穿给他瞧,他定然喜欢。”
“我爹死了。”
‘啪!’的一声响,巧容左脸上立时多了几个鲜红的手指印。
王氏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坐回去纳她的鞋底子,“咒死了你妹妹不算,还想咒你爹,算命的说你是丧门星,果然不错。”
巧容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并不去用手捂,也不哭闹,只是口中倔强地重复着:“娘,我不是丧门星。”
王氏像是没听见,拿着针线笸箩起身便走。
巧容看见了,立时提着裙摆去追,她爹死了,这里除了她,没有一个她的亲人,她害怕。
“你要去哪儿,带我一起走。”
然而无论她在身后如何叫喊,王氏都充耳不闻,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如一团云雾,倏然消失。
巧容身子一歪,扑倒在台阶上,摔得鼻青脸肿,五脏六腑都透着疼,她却全然顾不上,只想着赶紧爬起来去追王氏,再晚些就追不上了。
可纵然她费了万般力气,后背依旧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巨石紧紧压着,让她分毫动弹不得。
就在急得满头大汗之时,眼前忽然凭空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巧容豁然抬头,下一刻,便瞧见了陆烛的脸。
“跟我走。”
巧容问:“你会抛下我吗?像她一样。”
“不会。”
巧容抬起胳膊,将手放入男人温暖的掌心之中,被他拉了起来。
她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两只手,高兴地想:真好,她又有亲人了。
然而转眼之间,她的手便被陆烛拉着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整个人摔到在那人为她准备的红帐子里。
巧容悚然一惊:“三叔?”
陆烛并没理她,只是在帐外对她道:“去吧,这是我为你挑好的夫君。”
巧容瞬间醒了。
睁开眼,身上的亵|衣已经被冷汗浸透,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陆烛说话时那张冰冷的脸。
巧容捂脸,将自己慢慢蜷缩起来,好似再度回到几年前母亲离开的那个夜晚,周身都是冰凉刺骨的河水,而她正在一点点地往下沉。
河水漫过双膝、腰腹、肩膀,正在一点点灌入她的口鼻。
她费劲心思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无枝可依,那块她往日唯一能够到的浮木正在离她远去。
她抓不住了。
庄子外,陆烛正从马上下来,庄子上的管事见着他,连忙带人打着灯笼过来请安。
“姑娘这几日如何?”
管事的道:“回三爷的话,姑娘先开始过来时还恹恹的,这两日已经好了,昨儿还在院子里打秋千呢,送去的饭也照常用,并没什么不妥。”
陆烛听见这话,倒是颇感意外。
前儿她听闻他要给她找未婚夫,砸坏了他送她的几样东西不说,更是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出府来到郊外庄子上住。
闹得那样厉害,按照她往日的性子,十天半月缓过来都是早的,如今才不过几日的功夫,她便好了?
陆烛越过仪门,抬脚往巧容如今所住的院子走去。
一进门,便瞧见花树底下一个扎好的秋千在随风晃悠,夜色之中,鬼魅一般‘吱呀吱呀’的响。
厢房内,几个丫头和婆子正围在炕桌上说话,知道陆烛来,忙不迭下炕来。
香柳走到正屋,下意识就要敲门禀报,被陆烛拦住:“她既睡了,便不必打扰。”
陆烛又将方才问管事的话重新问了一遍,见香柳亦是说她这几日笑容越发多起来,垂下眼帘。
“姑娘大抵是想通了,三爷放心。”
陆烛没有吭声,可心情却显然比方才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