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北听了这个明显冲着自己而来的答案后抽了抽嘴角,目光垂下来,扫过她修剪得干干净净的平整指甲。
“还在练钢琴吗?”
“嗯。”安娜起身走到钢琴旁,压在裙子坐下来,抬起右手摆上去,随性地按下几个黑键,不成调的音符跳出来。她呆了一瞬,问他,“……荣志的话,以后会一直在美国生活吗?”
泽北叼着已经被他咬扁的吸管,懒洋洋地把自己摊平在地板上,“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吧。”
“时间,很快的。”
“是吗?”
“是的。”
手指按响琴键,音符连接成曲子。
——镜中的安娜。
她对这首曲子情有独钟,可能是因为曲名跟自己沾亲带故的缘故。但这首曲子并不是著名的钢琴曲,其实是吉他曲来着。安娜记得当年似乎是从钢琴老师那里借来的车尔尼练习曲中夹着的谱子,半生不熟地弹了一遍觉得真好听,老师说是她自己根据吉他曲改编的。安娜自己照着谱子抄了一份,满心欢喜地练习起来。
后来,国小升国中的毕业考试后,那份被她翻到页边都起毛破损的谱子却不知道被妈妈整理房间时收到哪里去了。
泽北帮她找了大半天,最后不耐烦地双手抄兜说算了吧不就一份琴谱嘛。
安娜记得当时自己正在整理一摞书,那句话钻进她耳朵里后简直是能激发她体内沉睡已久的洪荒之力,于是她把几本书立起来用力地敲在桌面上,然后转身看着他,骄傲地扬起下巴丢出伤人的尖刺——真是麻烦你了啊,那你就去你家篮球场跟你永远都赢不过的父亲打球去吧。
两人大吵了一架。
十二三岁是最尴尬的年纪,努力发了芽却未到花期,刚刚想要从未干的乳臭里挣脱出来但又达不到意气风发的少年阶段,心底深处的所有渴望都懵懂而暧昧,要是再长大两岁也许就知道了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亦或者是再年幼两岁可能也不会在意那些尖锐刺耳的难听措辞。
然而刚好卡在这个年纪。
其实没有谱子她也已经能行云流水地把这首曲子弹奏出来。但是你懂得吧?女生总有那么一点顽固又矫情的因素在血液里叫嚣——就像她们需要男朋友舍得为自己花大钱的态度却不是真的会要求男朋友为自己花那么多钱,鹤田安娜需要自己找到那份琴谱并明确一个“这东西真的很重要”的执着态度,然而泽北荣治大大咧咧的无所谓简直是给了她的冥古不化一击暴击。
泽北气呼呼地夺门而去。
安娜踹开脚边的杂物,直径走到钢琴旁坐下,开始弹那首被她弄丢了琴谱的曲子。
弹着弹着她就哭了,僵直的背部渐渐失了笔挺的力道,她开始像一只束手无措的虾米一样弓起身子来,眼泪掉到黑白分明的键盘上,哭声压在嗓子眼里,把声线都烧得沙哑。她想泽北还没走远,她可不想让他听见她狼狈的哭声。她有点自命清高,努力装作一副什么都懂的小大人模样,似乎从幼稚园开始就是。——然而大人可是不会随便哭给别人看你的啊。她娴熟地弹着钢琴以赢得满堂掌声喝彩,努力保持着优异的成绩以获取别人的歆羡和赞赏……习惯成自然后抬头挺胸往越来越高的地方走去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软弱的一面成了不可外露的奢侈品。
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泽北荣治意识到,自己是个强硬又高傲的家伙,鹤田安娜又何尝不是。她每天都编者整齐的麻花辫,她每天都把指甲修剪德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每天都穿着平整的校衫和有着规矩长度的百褶裙,她习惯性地微微扬起下巴,她的褐色眼仁里有着不屈不挠的光,她的脊柱里如同扎根着一棵笔直的孤傲竹树,融进了血肉深处,被那些所谓的“倔强”与“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