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并非骤然亮起,而是像一把被磨得极薄的冰冷刀锋,悄无声息地从窗棂的格子缝里钻进来,先是在地上投下一小片细碎的、带着灰蓝调的光斑,而后缓缓向上爬升,一点点切开室内残留的昏暗。最终,那道光线精准地落在潘金莲的眼睑上,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却足够刺目,将她从深沉的睡眠中拽了出来。
她嘤咛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像被猫爪轻轻挠过。眼皮沉重得如同粘了胶水,极不情愿地掀开一条缝,又迅速闭上——晨光虽淡,却比昨夜的烛火更刺眼,让她有些不适。周身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酸软感,从脖颈蔓延到腰肢,再到四肢百骸,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连抬手都觉得费劲;但与此同时,又有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餍足感,松弛地裹着她的身体,像是泡在温水里,连呼吸都带着点慵懒的绵长。
脑海里不是空的,反而塞满了光怪陆离的碎片——是昨夜的梦。梦里有炽热的温度,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的、属于男人的坚实胸膛;有强有力的冲击,让她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又在瞬间放松;有低沉的喘息,混着粗哑的嗓音,落在她的耳边,带着点汗湿的黏腻,却格外撩人;还有模糊的承诺,像是“以后都护着你”,又像是“再也不离开你”,每一个字都裹着蜜,甜得她心尖发颤。
是了,是武松!潘金莲的嘴角下意识地勾起一抹慵懒而妩媚的笑意,像偷吃了腥的猫,连眼角都染上了点得意的风情。她就知道,那“逍遥乐”的药力不会白费,王婆的计策也不会落空。武松定然是被她的手段降服了,昨夜看似决绝离去,实则是按捺不住心动,悄悄折返了回来。他们终于成就了好事,从此她便是武松的人了,再也不用对着武大郎那副三寸丁枯树皮的模样,再也不用过这种守着冷灶、看着别人脸色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心里的甜意更浓了,连身体的酸软都觉得是种幸福的证明。她习惯性地向身侧的热源偎依过去,手臂微微抬起,指尖带着期待,想要触碰到那想象中宽阔、坚实、布满薄汗的胸膛——昨夜梦里,她就是这样靠着那片温暖,才睡得格外安稳。
然而,指尖落下的瞬间,期待中的温热与坚实并未如期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糙得近乎硌人的触感——皮肤不似想象中那般光滑有弹性,反而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指尖划过的地方,能清晰感觉到细小的纹路和几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磨面的石磨蹭出来的;而且那身躯远比她想象中瘦削,肩膀窄窄的,连带着胸膛都显得单薄,完全没有武松那种能扛得起半扇猪肉的魁梧。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鼻翼间萦绕的气味。不是梦里那混合着山林青草香、汗水咸涩味的凛冽气息,而是一股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味道——淡淡的炊饼面粉味,混着点隔夜的汗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没洗干净的皂角残留。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是武大郎身上常年不散的味道,是她平日里连靠近都觉得厌烦的味道!
潘金莲浑身猛地一僵!
那点残存的睡意、那层包裹着身体的餍足感、还有那满心的甜意,在这一瞬间如同被针扎破的泡沫,“啵”地一声,彻底碎裂,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视线里的景象清晰得可怕,没有丝毫模糊——近在咫尺的,根本不是武松那张英挺的、带着剑眉星目的侧脸,而是一张布满生活褶皱的、黝黑的、甚至有些丑陋的睡颜!
武大郎张着嘴,呼吸粗重,发出轻微的鼾声,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几根稀疏的、发黄的胡须贴在下巴上,其中一根还沾着些许透明的口涎,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一点油腻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太愉快的梦,眼角的皱纹因为睡姿的缘故挤在一起,显得格外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