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秒钟,苏显之没有说话,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晏宜咬着嘴唇,偷眼去觑那张如玉的脸,心下啧了一声:苏显之会不会自尊心受损啊?
虽然她知道这个人会在不久之后就高中探花,这之后左右逢源,步步高升,最后不到三十岁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可问题是——他现在不还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吗?
别看《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个举就把自己高兴得痰迷心窍,明代多的是科试之路止步于举人的学子,想当年姚二老爷也是十几岁考中举人,赢得杭城首富的青眼,这些年过去了不还是个举人?再说了,就算考中进士又如何呢?大多数进士这辈子也就止步于五品以下的中层官员,估计逢年过节还得给定国公府这种炙手可热的外戚送节礼呢。
片刻后,苏显之抿了抿唇,淡淡地开口:“在下区区之身,是谁,于世子来说无足轻重,然而世子之名众人皆知,世子是皇亲国戚亦无人不晓。当街强掳民女,不但有损世子本人名声,也不免有损皇上英名,辜负了皇上将差事交给世子的苦心。”
太平和了,一点也没有痛骂坏人的酸爽,然而这就是苏显之。萧凤翥、姚启元等人的笔记中都不止一次提及:苏显之是一个“和媚柔上”的人,每逢永光帝有问,总能应对得十分巧妙,并由此获得永光帝的宠信。
这也成为中晚明诸多士大夫口伐笔诛苏显之的理由之一。传统儒家士大夫崇尚的是视死如归,犯颜直谏的“直臣”,最好随时随地准备好被皇帝一声令下拉到午门外受廷杖,下诏狱。
不过显然,徐景思并不买账。见扯不动苏显之紧握着的马鞭,他干脆随手丢开,冷冷一笑,道:“不知死活的狗东西,我们家的天下,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赶紧把这女的交出来,然后给爷滚!”
苏显之的嘴角忽然浮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一直偷偷观察着他的晏宜不觉愣了一下。
徐景思的爪牙闻言,纷纷上前来捉晏宜。
和苏显之不同,晏宜并不是十分能忍耐的性格。
手一伸,忽然摸到了一个香包。
那是她前两天在万卷楼里翻阅古籍的时候不小心揣上的胡椒粒。书怕虫蛀,所以士人之家在书柜里塞胡椒、花椒等香辛料的很多。
她抬眼,瞥见定国公府的骏马正慢悠悠地在徐景思身后嚼着两腮。
这实在是一个很妙的位置。
徐景思越是张牙舞爪地恫吓,她的报复心和胆子越是炽盛。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悄然升起。
她抬起头,笑吟吟地对徐景思道:“世子请不要为难我哥哥,我随你走就是了。”
徐景思愣了一下,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强抢民女,乐趣自然在于“抢”,要是被抢的姑娘们都上赶着欢天喜地地从了他,那还有什么乐趣。
苏显之别过脸,看了她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受伤的手悄悄地握紧了马鞭。他的虎口和手指伤得最严重,微微地渗着血,看着就很痛。
晏宜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鼓劲儿,一边笑着走近徐景思——准确地说,是走近徐景思身后的马儿。
其实说起来她虽然不是什么弱质芊芊的病美人,但也不是啥身手矫健的侠女,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在体能方面都没有值得一提的战绩。
但,人的潜力就是这么无限。很久之后她都会想起这一天,她和苏显之第二次相见,这个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未来首辅在她被勋戚恶棍调戏的时候站了出来——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而她,将一包上好的胡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丢到了徐景思的马儿头上——马儿闻到辛辣的味道当然是大力地甩开,这一迈步子,一甩头,就把徐景思这个恶霸顶了一个倒栽葱。
接下来……当然是跑啊!
晏宜丢完胡椒,牵着苏显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