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公子的梳妆台一点不输大家闺秀。紫檀木的半环型妆台足足占了小半间屋子,七八种截然不同的技法刻着山石竹影、雪潭孤舟,分明是一副立体微雕的山水图,与妆台上翠绿的矮松和文竹交相映衬。
华丽沉沉又兼肃穆文雅。
三面圆镜之下还放着个金丝银线交织而成的半大笼子。但似乎久久不用,看不出从前里面养着什么动物。
乐锦拿到孟殊台带的碧玉簪子,目光却被这金银笼吸引。
她悄悄伸手,指尖正悬在半空,孟殊台忽出声:
“小时候我有一只狸奴,养在这金银笼中。”
“可是后来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他声音里有极力掩饰的失落,“好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真讨厌。”
乐锦会心一笑。
就跟那日他嗔怪身旁侍女怠慢她一样,根本不是真的责怪。
他很想他的小狸奴吧?不然也不会把养它的笼子日日放在妆台之上。
乐锦握着玉簪回到孟殊台身后,俯身用小手指勾起他两侧的耳上发编合到一起。
孟殊台身上有清雅的檀香,病中饮药也没夺了味。
他耳尖薄薄,皮肤又白,青紫的细微血管清晰可见。
乐锦的指间偶尔划过,孟殊台便瑟缩一下。从她的角度看去,他长密的睫毛也在颤动。
鼻尖是他的香味,指间是他的青丝,乐锦耳道里闷闷堵堵,有点低沉的嗡鸣,心脏砰砰跳。
天啊……
乐锦,你见色起意没出息!
她赶紧摇摇头,甩走心里的旖旎,加快手上的动作,玉簪稳稳插入发间后才长舒一口气。
“郎君也不必太难过。”
她以前在一家湖南小炒店打工,店里就养了一只狸花猫,天天在餐桌底下钻来钻去。
那猫一生唯爱“仗剑走天涯”,家里是咪咪,外头是老大。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活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有些狸奴天性自由,出去撒欢乐得自在,被人豢养着反倒痛苦。”
“说不定哪天郎君就在窗台边看见它送回来的麻雀老鼠,到时候还被吓一跳呢。”
孟殊台咽下去一勺苦涩的药汁,眉头拧着,说不清是嫌苦还是揪心,默了好一会儿。
“那狸奴瞎了只眼睛,被人遗弃才叫我捡回来。它独自跑出去,真的会自在?”
看吧,嘴上骂人家“讨厌”,其实明明是在乎。
白月光他口是心非。
“小人听人说过,并非猫儿需要主人,而是主人需要猫儿。”
“有时候,放手比攥紧更值得。”
“它既然能从这深宅大院里跑出去,可见有些本事;抛下锦衣玉食,定也是猫儿自己做的主。”
不知这句话踩到了孟殊台哪个笑点,逗得他喝药都被呛到,咳嗽不止。
“咳咳咳……”
乐锦轻拍他背帮着顺气,忽然被他的情态惊了一下:
前一刻还病气恹恹的人仿佛还了阳,眉心得意上挑,碎碎眸光中风流傲慢,诡艳森然。
泛青的药汁溅在孟殊台眼角,与笑出的泪花鱼水交融,苍白的嘴唇因喘笑而殷红亮润,仿佛死而复生。
然而这扎眼的艳气只是惊鸿一现。
他端起药汁一饮而尽,药碗放下时又仿佛重新隐入了凉润的釉光之中。
“也许吧。”
“也许猫儿真的自己做主,逃了我这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