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时间不是沙漏,而是无形的腐蚀剂,悄无声息地啃噬着记忆的轮廓,留下模糊、可疑的残渣。当阿权推开那扇名为“时光胶囊”主题餐厅的木门时,一股混合着廉价香薰、陈年油脂和刻意营造的“怀旧”气息扑面而来。暖黄色的灯光?不,更像是浑浊的、陈旧的油脂,黏糊糊地涂抹在每一寸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旧磁带的沙沙声,像垂死者的喘息,播放着他们毕业那年最流行的情歌。几个男人,鬓角已爬满霜雪般的灰白,脸上堆砌着松弛的皮肉,跟着哼唱,眼角的纹路里嵌着的不是少年时代的影子,而是被岁月磨钝的、近乎麻木的钝感。那笑容,像贴在脸上的劣质面具。
“阿权!这儿呢!”班长赵磊的声音像钝刀割过皮革。他微凸的小腹将一件印着班级LOO的文化衫撑得紧绷,那LOO——一个十年前文艺委员画的笑脸太阳——被洗得发灰、变形,笑容扭曲,像一张无声尖叫的脸。阿权挤过围坐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毛血旺油腻辛辣的蒸汽和廉价啤酒的酸腐气。觥筹交错,喧嚣刺耳,全是“你小子当年”“还记得那次吗”的重复呓语,空洞得令人心悸。他笑着和老同桌拍肩,那肩膀的触感陌生而僵硬。听着他们用早已失去活力的声音咀嚼着班主任地中海的旧闻,忽然,他胸腔深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攥住了,猛地一缩。
喧嚣的声浪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空白突兀地存在着。不是角落,而是整个喧闹空间里一个无法填补的深坑,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缺失感,像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蜿蜒而上,鳞片刮擦着骨头。他下意识地环顾,目光掠过靠窗的那张圆桌——几个陌生的面孔挤在那里,谈笑风生,毫无异状。
但在他的脑海里,那桌子的右首,应该坐着一个人。一个轮廓清晰、存在感强烈的人。
“班长,”阿权端起酒杯,冰凉的玻璃杯壁瞬间吸走了他掌心的温度,寒意直透骨髓。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像走在薄冰上,“林婉怎么还没到?她不是在群里说肯定来吗?我记得她家离这儿就两条街。”
赵磊夹着毛肚的筷子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像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凝固成一种混合着茫然和某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关切。他眨了眨眼,瞳孔里没有半分熟稔的光,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无法穿透的迷雾:“林婉?”他声音拖长,带着一种古怪的、探究的调子,“谁啊?”
玻璃杯在阿权手中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凉意已不再是渗透,而是像无数冰针刺入掌心:“就……林婉啊,”他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像在刮擦生锈的铁皮,“咱们班的,坐窗边第三排,数学课代表,老爱扎个高马尾,发尾系着樱桃红的头绳。”&bp;他描述着,仿佛在勾勒一个即将消散的幽灵。
“数学课代表不是张昊吗?”赵磊放下筷子,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笃定。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签到表,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在突然变得有些安静的空气里格外刺耳。“咱们班花名册我可背得熟,从1号到45号,没这个名字啊。”&bp;他翻动着打印整齐的A4纸,每一页都清晰无误,每一个名字都像冰冷的墓碑,整齐排列。确实,没有“林婉”。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
阿权的心跳,在那一刻,不是漏跳一拍,而是彻底停滞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他以为班长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猛地转头看向斜对面正和人聊得热络的李薇——那是高中时和林婉最要好的闺蜜,形影不离,像彼此的影子。“薇薇,”他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别装了,林婉呢?你忘了?高三那年她还跟你一起逃课去看‘银色飞船’乐队的演唱会,回来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
李薇脸上的笑容像被泼了强酸,瞬间腐蚀殆尽。她惊恐地看着阿权,那眼神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一个从深渊裂缝里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