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西屋炕上,她的丈夫钱和平正趴在炕沿上,脸冲下,咳得脸通红,脸上瘦得脱了相,看起来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两条软绵绵的细腿光着,只在重要部位盖了一块小叔子家孩子小时候用的尿戒子。这铺炕上,只铺了半铺炕席,另外半边,则是铺着细沙和灰,这就是钱和平一天到晚的活动之地,吃喝拉撒都在这里。看着丈夫这个样子,郝卫红只觉得心里头一酸,说不出的难受,她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才问:“咋又咳嗽上了?”她将丈夫往里推了推,又帮着翻了身,往日里高大健壮的人只剩下一把骨头,她都能轻松将他翻过来。
这么一活动,把钱和平给累到了,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回答道:“我没事。你别跟她吵。等我没了,你还得在她手底下生活。”这样的话,钱和平说过无数次,郝卫红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她知道钱和平是好意。现在虽然他是个整天躺在炕上,啥都干不了的残废,但到底他这个人还在,老太婆还能略微有那么一点点的顾忌。“我才不怕他,你头脚没了,我后脚就改嫁!”郝红梅娘家爹妈都没了,因着活着的时候偏疼这个最小的姑娘,哥嫂都不待见她,爹妈死了,就相当于没了娘家。
在农村,没了娘家的寡妇,千难万难。钱和平苦笑一声,他不怕死,只是担心自己死了之后,郝红梅无依无靠,又没有孩子,要真能当个老师倒很不错。东屋又传来老太婆指桑骂槐的骂声,钱有理一声不吭。天黑下,郝红梅正准备铺炕睡觉,老太婆站到了西屋门口。她已经很久没有进过西屋了,钱和平瘫痪后,她倒是照顾一阵子,只是,听说钱和平一辈子就这样,没有恢复的希望后,她就懒怠了照顾,后来,更是连屋门都不想进了。
“老大媳妇,我跟你说个事。”
郝红梅自顾自铺着炕,“你有事就说,有啥是和平不能听的?”老太婆稍也没迟疑几秒就开口了,“我寻思着,到底是要给老大留个后,你怀不上,还得想想别的法子。你爸他到底年纪大了,和安他…”和安是钱和平最小的弟弟,钱和安,结婚之后分家单过,孩子都三四岁了。郝红梅只觉得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拳,天旋地转,眼前冒出小星星,缓了一会儿,她才恢复,忙挪动身体过去,轻轻抚着丈夫的胸口,感受着薄薄一层皮肤之下那剧烈跳动的心脏和浑浊急促的呼吸。吼道:“死老婆子,你是非要气死你大儿子是吧!”郝红梅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攥住,黑暗之中,她反握住那只手,再也抑制不住地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轻轻捶打丈夫的身体,“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怎么就成了残废,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就你出事,为什么!”她的丈夫钱和平曾经是个高大、健壮的男子,那时候,谁不说一声他们是郎才女貌?可是那一次,钱和平被一头突然发疯的黄牛踩中了后脊梁,从此之后就站不起来了。她当时正打折肚子,亲眼目睹那一场景,连惊带吓之下,流产了钱和平用干枯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妻子,等她情绪稍微平稳下来,干涩开口,“听你说,新来的书记是个有本事,也能管事的,咱低个头,去求求她。我不怕,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人,可你不行,你得活着!”万一钱和平死了,郝红梅身为一个寡妇,没有娘家可回,按照惯例,大队上不会给她一个没有孩子的寡妇批宅基地,她只能住在钱家,除非嫁人,没有的出路。
可郝红梅虽然嘴上说着要再嫁,心里头却极为不愿意,她过够了被人胁迫的生活!
她认真听着丈夫说话,随后自嘲一笑,说:“颜书记是有本事,可她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我这些事说出去,就是污了人家的耳朵,还是算了吧,过一天算一天。等哪天他们真把我逼急了,我就一把火把这里都烧了,连你和我,还有那对老不死的,全都烧死!”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清冷、明亮,悲悯着照亮着世间。月光爬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