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老听着一愣。
捏着鱼饵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珠终于从那根纹丝不动的鱼漂上挪开,缓缓侧过头,看向坐在矮墩上的方青禹。
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老脸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两边咧开,露出一个带着点哭笑不得的笑容。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想压下笑意,但声音里还是带着明显的笑意,“那倒也不用全杀。”老人慢悠悠地将鱼钩从浑浊的河水中提起,又慢悠悠地挂上新的饵料,动作透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神明本身,不重要。”洪老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常识,“重要的是他们身上携带的“权柄’。”
鱼线再次带着细微的破空声,没入水面。
“不然,就算你杀光这一批,天地规则流转,该有的位置,迟早也会有新的神明诞生出来。”随后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水面,仿佛在跟水底的鱼说话。
“最好的法子嘛. . ”洪老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带着点老狐狸般的世故,“拉一批,打一批,杀一批。说完,洪启天终于又侧过头,上下打量了方青禹一番。
发出几声短促而沙哑的轻笑。
“咳咳...你小子.”
他摇摇头,枯瘦的手指捻了捻鱼竿,浑浊的目光依旧盯着水面那根毫无动静的漂。
“突破武者了,这脾气还是没变啊”
方青禹听着,目光也从浑浊的河水转向洪启天布满岁月痕迹的侧脸。
河风吹过,带着水腥气和远处隐约的市井喧嚣。
“您希望我变?”方青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老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洪启天握着鱼竿的手纹丝不动。
浑浊的眼珠映着浑浊的水。
他没点头,没摇头,也没说话。
仿佛方青禹的问话也如同那根鱼漂,只是水面上一道无关紧要的涟漪。
沉默在河岸边流淌,只有浑浊河水缓慢拍打石岸的细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
就在方青禹以为老人不会回答,或者干脆忘了刚才的问题时。
洪启天那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平平淡淡,像是随口闲聊天气。
“进去「渊’的感觉怎么样?”
方青禹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深不见底的浑浊河水。
雷暴云海的狂暴电光,永寂幽潭的绝对死寂,蚁群如潮的绝望奔逃,渊骸级命鬼陨落时的苍凉悲鸣,遗迹通道内的血腥厮杀,核心争夺时的刀光剑影,以及据点底层那些为了渺茫希望决然踏入死地的背影.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最终,定格成一片混沌的底色。
方青禹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吐出四个字:
“有点混乱。”
这是他在那片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世界生活一个月后,最真实,也最凝练的感受。
“现实里。”方青禹的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命鬼虽然闹得凶,但普通人的生活,起码秩序还在,法律还在,日子还能过下去。”
“渊里面。”
方青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形容。
“像是废土之后,勉强搭起来几个棚子的难民营。所谓的据点,所谓的秩序,不过是拳头够硬,刀够快的人定下的规矩。杀人夺宝,弱肉强食,背后捅刀. ..在那里,现实里要坐牢,要掉脑袋的事,家常便饭。”“活着,就是最大的秩序。其他的..都是狗屁。”
方青禹说完,不再言语。
浑浊的河水依旧缓慢流淌,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就在这时。
洪启天手中那根纹丝不动的鱼竿,顶端那根细如发丝的漂,猛地向下一沉!
动作极其突兀,力道之大,让洪启天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老旧竹制鱼竿瞬间弯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满弓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