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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枝扶着潮湿的墙壁缓缓起身,双腿因久坐而发着颤。她走出牢房时,微微眯起眼睛,六个月的黑暗让她一时难以适应门外刺眼的阳光。郭大娘早已候在衙门外,见清枝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迎上前去。她双手捧起清枝消瘦的脸庞,柔声说道,“大娘给你炖了鸡汤,回去好好补补身子。”
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心疼。
郭大娘说,县令即将调任翁源,临行前命人通知郭大娘来接她。清枝站在县衙台阶上,春风拂过她凌乱的发丝,街上依旧行人如织,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她恍惚地望着这一切。
半年前的她,走进衙门时,桂花的香气还索绕鼻尖,如今已是满城新绿。郭大娘拉着清枝往城门走去,她早已雇好一辆牛车候在那里。走到城门口时,清枝忽然停下脚步。她望着熟悉的街巷,轻声说道,“我想去看看铺子。”
郭大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叹了口气,搀着清枝往东市走去。
食肆铺子的门锁早已被砸开,门板全都歪斜在一边。屋里头的桌椅全部倾倒着,碎瓷片散落一地,连柜台都被劈成了两半。清枝没有进去。她站在门槛外,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处狼藉,脸上不见悲喜。郭大娘感觉到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她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来。街坊们远远望见清枝,刚要上前寒暄,却见她的神色沉静如水,眼神空茫地望着残破的铺子。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默默退开。
郭大娘守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大娘,我们回去罢。”
清枝忽然开口,声音轻淡。
郭大娘这才默默松了一口气,轻声应了一句,“哎。”走在出城的路上,郭大娘仔细打量着清枝,见她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像是被寒气冻住了所有鲜活,连眼神都比从前淡了几分。到家后,清枝推开斑驳的木门,院中的景象熟悉又陌生。春日的阳光依旧,杂草已窜得齐腰高,几株菜苗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清枝蹲下身子,半年的牢狱生活让她的手臂失了力气,才拔了几把草就气喘吁吁,于是她便靠着桃树休息。
忽然一道黄影从门缝里蹿了进来。
是阿黄。
阿黄鸣咽着扑进清枝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不住地往她手心里拱着。这半年来,多亏郭大娘带着它。看得出郭大娘将它养得极好,皮毛依然油光水滑的。清枝把脸埋进阿黄温暖的颈毛里,手指轻轻梳理着它耳朵旁边的绒毛。亲热了一阵后,阿黄便安静地趴在她的膝边,一如从前那般。清枝带着阿黄来到秋娘坟前。
春草萋萋,坟茔上已冒出不少新绿。她蹲下身子,一根一根拔去周围的野卓。
清枝在坟前坐了许久,她低着头,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阿黄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又继续趴着。
“秋娘。”
清枝终于站起身,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定要给你讨回这个公道。”说完她带着阿黄慢慢往回走。
阿黄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她,似乎在确认她是否跟上。清枝的脚步很慢,却很稳。
暮色将村道上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
从前的清枝,心里只装得下小侯爷一人,如今她有了一件定要完成的事,也逐渐看清了自己要走的路。
她觉着,人生聚散无常,身边之人或许会在某个寻常的清晨,或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就此别过。
也许是阴阳两隔,也许是相忘江湖。
清枝抬头,望着西边的残阳,赤橘染红了半边天空,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似乎已经不再等他了。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自然,竞然不带半分挣扎与痛楚。阿黄在她脚边轻轻蹭了蹭,她弯腰抚过它柔软的背毛,继续向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
就在某个寻常不过的早晨,清枝再次出现在铺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