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潮安之所以不动声色,不过是想,这些人是有多愚蠢才会把自己的软肋轻易暴露,且袒露得明明白白。
她先前一番权贵争斗,既然平了那些世家,又怎会轻易再扶植新贵与自己抗衡,这些人不是猪油蒙了心,就是太小看了她的狠绝。
他目光停在她的额头上,专注而温柔,人不进一步,也不退一步。
风谨言一愣,本想着别的事,这会儿拿手擦了擦脸,“怎么,朕脸上有脏东西?”
他特意向前走几步,把那些满是权贵子弟姓名的折子撩在一个角落,轻声道,“臣是想好好看一看,陛下脑子里还有多少算计人的……”
他未及说完,就听对面啪的一声响。
他头也不曾抬,心想这人是真生气了,可转念再想,他大约是猜对了,说到点子上了,她才气。
“手疼不疼?”他问,平白无故拍什么桌子。
她既不许他人牵着鼻子走,他便依她,不去做。
袖子里的文章,向里掩了掩,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发笑,她就好像知道自己也要举荐人一样,一下子就先堵了他的嘴,让他也开不了口。
她是个戒备心太强的人,可惜,这个要举荐的人他势在必得,不为他自己,而是为她,为了整个北夷王朝。
等到梅寺寒再赶着送来胡轩的文章,她不禁想,柳潮安怎么自己不给她看?
是了,他是人精,他得给别人挖坑,给她挖了还不够,如今又算计起来老丞相。
忽地,就升起一股养虎为患的警惕。
“这社论笔风像谁?”她试探着问,似乎在印证自己的疑惑。
“倒有几分他当年的风格。”梅寺寒口中的他是谁,二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风谨言不禁想,果然她想的没错。
“胡轩这是向他行卷了?”她惊问,却又心里笑自己,这不是明眼的事儿吗。
自前朝以来,行卷之风就颇浓,举子们将自己的文章社论诗词编辑成卷,在考试之前送给社会上有地位的人看,请他们向主考官推荐。
所托之人官职要够,人脉要广,不然向上说不得话,行卷便也就失了意义。
“那胡轩知道他柳潮安是谁了?”
这次梅寺寒忍不住笑她,“陛下您想,这世上能有几个柳潮安那样才学品貌的人?他胡轩又不傻!”
顿了顿,他才瞥了一眼风谨言,又说:“柳潮安没舍得让他去击登闻鼓,怕把他露在明面上,光天化日之下谁都能收拾折腾他。可却又用了胡轩的密奏,他要不说出个子卯来,陛下觉得胡轩能放下心来,把自己舍命弄来的证据给了不相干的人?”
“那梅相您呢?您这是不但替柳潮安求封相,还替他给别人求功名?”
他就像在后排兵布阵,自己不现身,该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一样儿都不落下。
梅寺寒微微一愣神,只消霎那之间,也足以令风谨言捕捉到他的惊疑。
“唉!胡来!”梅寺寒似是在骂,却又不太生气。
柳潮安胡来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如今满朝文武何人不知他的不按常理。
那她呢?明明那么多次不可为,她却陪着他胡来,骗几十万的缗钱,夺几十万的兵权,似土匪强盗,每一次手段都近乎卑鄙,却又立竿见影的好用。
人人都说柳潮安不过是狐假虎威,如若他是狐假虎威,那她又是什么?
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她脑子里面冒出无数不堪的字眼。
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想与他同流合污的冲动,又同样期盼能有与他同舟共济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