烁着微光的眼眸黯淡下来。她谈不上失望,只是生平头一回儿觉得有些无力。魏弦京的举动是合乎常理的,他不再想束手就擒,也不再想着为了保全旁人引颈就戮了,这或许是好事。
可这并没有改变他的结局,也没有改变他和叶翎之间无法横跨的沟壑。他们终究是两种人。
这又是一场太过突然的告别,而叶翎这次却失去了强迫魏弦京做她“俘虏”的理由。因为她知道魏弦京要做的事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叶翎这样的人,这样无根无势的草芥布衣。
那不是聪明的事,也不是合宜的事,只是正确的事。
那是魏弦京会做的事。
叶翎最终什么都没说。她知道自己再帮不上魏弦京什么了,那股自从法场以来一直鼓胀的士气有些消弭。有一瞬间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该去做什么,今早醒来心里念着些什么,那股似乎永远在她躯壳之中猛烈灼烧的火焰似乎终于被江北带着厚重湿气的冬日寒风吹得萎靡不振。
她沉默地收敛了杂耍用的绳索和她那浮夸的鸟羽道具,想张口对魏弦京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于是她匆匆看了魏弦京一眼,转身向她们栖身的破瓦房之中走去,可没过两息,魏弦京却是追了上来。
“叶翎!”
他失声喊道。声音被寒风吹得有些哑,听上去不太体面。叶翎停驻了脚步,回过头来,用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他。
可真当叶翎望过来,魏弦京却又像喉咙失声了一般,不知说什么才好了。他跟在叶翎身后行了一段路,两人皆是默默不言,直到叶翎开口道:
“昨夜你打磨的暗哨,是为了召唤南风卫吗?”
魏弦京闻言开口回道:
“是。”
叶翎沉默半晌,在寒风之中步履平稳,声音也很镇定:
“我在梦魇中听过那个哨声。”
魏弦京猛地停下脚步,失声追问道:
“什么?你说你梦魇中…你母亲抱着你逃生时?”
说完,他的脸色已经尽数惨败下来。魏弦京是心思活络之人,常能从三言两语中辨别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也是一样。他脑中迅速思及十九年前,老魏侯因平定岭南部落叛乱有功,被授镇西侯,自此魏家彻底走入了朝局之中。
那时叶翎恐怕只有三四岁,被受了重伤的母亲抱在怀里,在山野之间逃命。
而魏弦京尚在襁褓之中,被他简在帝心的父亲抱在怀里。
他一时有些拔步不能,腿仿佛有千斤重,几乎无法抬起。他双腿上的旧伤似乎一瞬间复发了,疼得钻心,让他出了满头的冷汗,双眼都有些昏花。
“叶翎…叶翎…”
他喃喃唤道,不知寒风是否湮灭了他的絮语,可叶翎却停下了脚步。
他挣扎着,脚步有些踉跄着靠近叶翎,耳畔却听到她似乎有些无奈的声音:
“我不是怪你,魏弦京。”
她声音淡淡,却几乎在魏弦京心上剜下血肉:
“我只是好像突然知晓了我的身世,这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这当然不怪你,只是我们不同路。”
她说完,踩着冰凉的砖石离开了小巷,而魏弦京却再也没有力气举步了。
他独自站在原地,一时间觉得头晕目眩,耳鸣胸闷,冷汗在他额角敷满,又迅速被寒风刮得冻结成冰。
他难以自制地抬手抚上了胸口,粗糙的布料磨的他掌心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启开唇齿,拼命攫取着寒冷的气息。
他看着叶翎一点儿一点儿走出了他的视线,走出了被金陵潮湿的寒风裹挟的街巷,消失在他力所能及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