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冷不多言,倒是挺好奇二哥的事。几个月前不是看上了一个姑娘,说是自由恋爱,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提亲。
相比于收拾爸爸的烂摊子,她更希望二哥早日成家,这样下次半月谈的时候她就可以考虑让二嫂代替自己的那一份。
阮烟罗要走了,会芳里是她除戏班子外的第二个“家”。宋小姐给钱大方,帮他赎回了契约,还替她交了五年半的月钱,所以阮烟罗的私房钱可以带走,不用上缴给堂主。
宋小姐托人给她送了两张船票,从上海外滩洋码头坐船到南京大约需要两天,她决定带走自己的弟弟。
明早十点的班次,所以她还有一晚上的时间收拾行李。她托人传话,说想见一见宋小姐,当面感谢。她这会儿倒不顾忌小报上的艳文,大约是以后不做这一行了,用不着避嫌。
宋思冷坐在凳子上,看她来回穿梭收拾行李,翻箱倒柜。
阮烟罗在会芳里租住的这间房每月花费二十个大洋,她是会芳里的招牌之一,屋内陈设布置一应齐全。
靠近窗户边上摆了一张檀木桌,上面放了几张笺纸,图画部分印着各种山水、花鸟,是荣宝斋的上品。进门的位置放了一架屏风,仿印着边鸾的《梅花山茶雪雀图》。屏风的后面的案几上是一把胡琴,外出应局的时候阮烟罗会带上它。
屋内大些的摆件带不走,她有好些衣裳,都是会芳里每季给姑娘们做的。夏襦四套,春秋的旗袍各四条,冬装的袍子两件,还有一双坠了珍珠的绣花鞋,这是阮烟罗来这里的第一年挣了钱给自己定制的。
用翡翠珠子和红宝石玛瑙串成的条串子有一堆,是“打茶围”和外出应局的时候相好的客人赏的。阮烟罗其实已经破了处,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会芳里虽说卖艺不卖身,她有过看对眼的人,这种事情也是自愿的。
“你准备把这些都带走么,不嫌沉。”宋思冷看她把柜子里的衣裳都抱到床上,堆的乱糟糟的。
“那怎么办,这些留在这里以后都穿不了,我舍不得。”
阮烟罗左右手各拿起一件襦裙和旗袍,实在难以取舍。
宋思冷给她出主意,“明早你到巷子口使一块大洋,找个人帮你拎着,等坐上了黄包车就轻松许多。但这一路你要照顾弟弟,不见得有精力看顾两个箱子,船上客人多,小心遭了贼,那比不带走还心疼。”
阮烟罗听了宋思冷的话,又想了想遭贼的情形,便摇摇头。
“那不妥,我还是只带两套换洗的好了,南京那边是不是穿旗袍的太太小姐多,那这些襦裙就不带了。明早我多穿些,裹厚厚的袍子,也算少拿一件。”
这一收拾就过了大半夜,床上终于不再乱糟糟的了。宋思冷发困,阮烟罗让她去床上睡,自己想跟要好的姐妹们说话,这一分别不见得什么时候能再见。
宋思冷披着被子站在檀木桌前,拿起砚台上的软毛笔写了封信,信封上署上自己的小字,然后顺手塞到了阮烟罗的箱子里。
“去了南京再打开。”她说。
难道是什么告别话么,宋小姐当面不好意识说,非要费些笔墨油纸,把它们妆奁起来。
阮烟罗内心会意,手指绕着手帕,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就见宋小姐又回到床榻,放下身上的被子,抖动几下,长条棉被卷成了个条筒,四四方方的,她合着睡衣缩了进去。
阮烟罗打开房门,又把它关上。
天一亮宋思冷就离开了。
阮烟罗和姐妹们亲亲热热分手,便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拎着一只铁皮箱子出了长三巷子。她没有叫人帮忙,走的时候还穿着昨日那一身,肩头裹紧了长长的披风,两根丝绒带子系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