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
李承乾甫一走出吴工匠家就预感不对,他看着捧着大袋制作墨水原料的顾十二:“不是说突厥南下长安戒严吗,怎的突然这样热闹?”李承乾踮起脚尖仰着脖子左看右看,熙攘的人群,处处是兴奋激动的笑颜,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在谈论什么,李承乾竖起耳朵,只勉强听到什么“陛下”渭水”的。
“哦,应是陛下回来了吧。”
顾十二招呼侍卫护在李承乾身侧:“陛下今日早早出宫去渭水拦那突厥人,小殿下起得晚不知晓也正常。”
历史上的渭水之盟,传说中的六骑吓敌?
还未等李承乾再说什么,顾十二自顾自道:“小殿下,人太多了,我们往那处高地避避。”
李承乾慢半拍地点头,但在转身的一刹那,人群中忽然爆出阵阵欢呼,他也不知为何忽然想要回头看一眼。
他回首。
许是因为这里地势本来就高,也许是因为人群都挤在前边,他虽然只有八岁的身高,但在这处地方反倒能一眼看见人群中央的男人。那个熠熠生辉的男人,那个被万民簇拥的男人。吵吵嚷嚷的街道骤然鸦雀无声,酒楼窗边的郎君娘子停止讨论,街道边上的行人也都肩膀挨着肩膀一面嘀咕抱怨一面停下脚步。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心神皆聚焦在那一队缓缓而行的人马上。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二十七八的青年郎君。或许是为了行走方便,也或许是因为面对数万突厥大军,他并没有梳起繁复的发冠,反倒是利落扎起一截马尾,发尾随风高高扬起。分明已不再年少,可这样的装束落到他身上却无半点别扭。他端坐骏马上,身姿挺拔如松。
身上甲胄是鲜亮的颜色,腰间玉白挂扣,左边挂上鼓囊箭筒,右边缀着寒芒宝剑。
偏偏人也生得俊逸,棱角分明的轮廓下是一双透亮的凤眸,眸底是熊熊烈焰肆意燃烧。
千种风流尽在眉梢,万般倜傥悉堆眼角。
史书上冰冷的文字在这一瞬格外鲜活。
英姿勃发,恰如晨间朝阳,气吞山河。
那是李世民。
是登基还未满一月的李世民,是他相隔千年从未见过的李世民,是他曾经翻阅史书想象中的李世民。
也是如今他真真切切的父亲,李世民。
李承乾停下脚步。
“不安者我必令安。”
男声低沉却显温柔,李承乾怔怔抚向自己不知何时起酸涩分明的心口。“今日过后我必定不会叫突厥南下再犯我国土。”这是一种自信乃至于自负的腔调,可偏偏由那人说出来所有人都不会产生丝毫怀疑。
因为那可是天策上将,那可是实实在在守护了长安九年的秦王。“武德不再,已是新朝。”
不再是面对突厥被动挨打的武德,不再是面对突厥想要迁都焚长安的武德。是啊。
贞观三年,东/突/厥灭,颉利可汗入朝称臣。他的承诺从来都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李承乾看不清李世民的神情,只是觉得此刻的他应当是笑着的。所以李承乾看向百姓。
他们眼底是信任的碎光。
那是庇佑他们九年的秦王,亦是如今一力当前退敌突厥的天子。他们又如何会不信任?
“秦王大义!”
“哎呀,叫错了叫错了,如今要叫陛下喽!”“有什么分别,我还是更喜欢叫秦王,都习惯了。”“有些人酸言酸语都是因为陛下才叫突厥钻了空子逼近长安,怎么不怪上皇割地?况且从三四年前来就年年如此,年年都是陛下拦住突厥主力,只不过这次是陛下从秦王变为了皇帝。”
李承乾神情恍惚,忽然想起了曾经查阅过的文史资料。在山西他曾领兵作战的地方,有百姓为他立碑,有百姓会将他曾驻扎过的山谷改名为秦王岭。
登基以后,他在民间有祈雨送水的传说故事,亦能化身为蝗灾来临时保佑百姓粮食的虫儿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