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出事时,他六岁,一个六岁孩子的经历,哪怕是从眼前这位有着青天还冤之才,令人又畏又敬的大理寺寺卿口中说出来,仍然每一个字都带着不能细思的惨烈。
顾荃不知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任何的语言似乎都很苍白。
世人都说他克父克母,但没有人会去想,倘若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的父母也愿意为了护他而牺牲自己。
他说他不厌恶她,因为她不怕他。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该死!
“对不起。”
裴郅终于转身,眼尾一点点地往上抬,仿佛从死到生,挣扎着、悲寂着、似霜雪之下的青松,再次平静傲立。
顾荃很难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同情、愧疚、迫使她低眉。
“我以为我才是最应该怨天尤人之人,没想到你这么不容易,我还想为难你,我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裴大人,此事一了,我会尽力补偿你的。”
哪怕这个时候,她依然有着自己的私心,画饼以图日后还能与之纠缠。这样的她,好比是卑劣的小人,口蜜腹剑见不得光。
直到开门离去,她都没敢再抬头。
雅室的门一开一合,合上的那一瞬间,裴郅眼中的平静立入狂乱,恰似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层层褪去又层层递进,一如沧海桑田。
*
楼下的学子们还在笑谈着,有人见一绿衣少女戴着帷帽下楼,纵使面庞在薄纱中朦胧虚幻,也知应是个美人胚子,不免惊艳地“咦”了一声。
杜子虚恰巧望过来,心头激动之时,下意识低呼,“四妹妹?”
“杜世子你家哪里来的四妹妹?”那人疑惑发问,忽地福至心灵,“这姑娘看着身子娇弱,莫不是顾家的四姑娘?”
众人闻言,齐齐看过来。
有人开始起哄,拿那位姓王学子当借口,“王兄,这位顾四姑娘看着不像个丑的,当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王学子昂着头,一脸的义正言辞,“我们读书人,当知立身行正,哪能为钱财和美色所移志。我其实早知顾四姑娘不是个丑的,但我一心求学,暂无成家之意,不管顾家是什么心思,我都没有与之结亲的打算。”
顾荃人都快走到茶楼门口,听到这位王学子如此激昂的一番话,嘴角弯了弯,当下转过身来,一步步朝内庭走去。
轻风打着转从内庭而过,行走之时她帷帽的纱被扬起,哪怕仅是一瞥,那凝脂般的雪肤,精美绝伦的五官,已让所有人惊为天人。
日光之下,小池水旁,她盈盈而立,一如娇花照水。
“我就是顾家的四姑娘,正如你们方才所说,我确实常年病弱,家人疼爱于我,只愿我健康平安,并无将我嫁出去的心思。不管是何等人,不管是哪位官媒冰人来说项,我父母都会拒绝。”
她望着那明显还处于震惊中王学子,微微一笑,“这位公子一心求学,志向远大,着实令人佩服。”
又对众人道:“在场的诸位读圣贤书,皆是大荣未来的国之脊梁,我在此祝各位前程似锦功不唐捐。”
这辈子老天善待于她,让她拥有前世梦寐以求的一切,所以如果有可能,她愿意与所有人为善。
直到她人都出了茶楼,还能听见有人在感叹,“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正如杜兄所言,顾四姑娘果然非寻常人!”
杜子虚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他叫住正准备上马车的顾荃,红着脸,呼吸已乱,“四妹妹,我……”
“虚表哥,人言海海,说三道四,我并不在意。方才你替我遮掩,我很感激。”
“我……我知道四妹妹不在意这些,我也不想你成为他们的谈资……”
其实这是他的私心,他潜意识里不希望别人知道顾荃真实的长相。
顾荃活了两辈子,哪里不知道他对自己是什么心思。纵然他们见面不多,但该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