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夹指甲片大小的雪疙瘩直拉拉地往人脸上砸,出发时还是五百人的幢队,现下只剩不足百人的残部,还伤的伤,瘸的瘸,却也无人拖沓,紧紧密密依靠于山壁,细享这片刻休憩。
陈敬业巡至队尾,看见那个低着头正手嘴并用给自己包扎的青儿头。
叫他青儿头,还是因为周戬这小子去岁刚入营时,天不怕地不怕,三五不时就和其他新兵打架,不仅不服管,还花招百出。
管理他的伍长奈他不得,动怒要把这小子逐出营去。
恰逢陈敬业经过,看他竟灵巧躲闪过伍长的追打,特地截住他,让他打套拳看看,一看便直接将这小子留在自己的队列中。
陈敬业走过去坐在周戬身边,“我来帮你吧。”陈敬业示意要帮周戬包扎,周戬眼都不抬,“不用。”
料想也是如此,陈敬业倒没所谓,轻笑一声没再动作。
此番激战,是周戬在望江县打过的近身战之外最猛烈的一次。
敌我悬殊,周戬已是杀红了眼,仅凭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将堪堪要插入陈敬业后背的一柄长戟拼死抵出去,长戟剌穿自己手臂,周戬半跪在地,陈敬业旋身拽住周戬,甩出锋刃几卷的大刀,两人扶持着踏过一条又一条不知是敌军还是我军的尸体…
周戬确是第一次手染那么多血,归途中不止一次用左手拍打自己颤抖的右手,而此刻右手仍无法捏紧拳头。
不敢再回想究竟是怎么从敌营逃脱,仍心有余悸于敌军的一阵又一阵应援声。
“怕了?”陈敬业拍着他的肩,明明肩头如此瘦削,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男孩,被七八个敌军包围后竟抡着两柄长刀怒火一般窜了出来。
周戬终是抬眼,声音在雪风中更显涩哑,“说不怕那是假的,”正过身面对陈敬业,“将军,有那么一瞬,我竟迟疑下手,分明对方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这样的迟疑陈敬业感同身受,“的确,同为凡胎□□,却要刀剑相向,敌不死我就得死,”陈敬业微叹口气,勉强透过风雪看对面的远山,其实什么都看不明。
“与其说我们为了守住自己的百姓,让他们能安生乐业,倒不如说,我们是为了在想见到心里头的人时,就能见到。见她不缺衣不短食,见她笑靥潋滟,用我们经历的这些残忍弑杀来换取,又有何不可?”
陈敬业说完自觉说得有些偏题,确是自己心底对于战争最好的解答,再想到江北的那抹倩影,嘴角终于有了些幅度。
瞥眼看身边的男孩,深怕被他嘲笑,却不想,男孩回程中一直阴雾的眸子此刻亦放出亮光,似是心有所系。
“原来,你小子心里有个小娘子!”陈敬业即笃定,便用阴阳怪气的调子打趣他。
即被看破,周戬轻笑挠头未予否认。
“是哪家的小娘子住进了你这愣头青的心里?”陈敬业继续戏谑。
“侯府贵女,万万是看不上我这混不吝的庶子了,”周戬自嘲,“不过只要想到,她能安安稳稳在京都,我就觉得好。”
翻年一过,陈敬业被封衡阳王,驻守江州,三月初的江州未能感受到半点春意,因年前与南梁残部的硬战,赤羽军如今将整个江北防得固若金汤。
军帐内炉火可见星点余烬,端坐在案几两侧的两人顾不及添柴,紧盯着案几上那份从建康传来的急报。
急报讲明如今国稳民安,帝位终须归于正统。高祖薨逝时太子敬业仍质于北周,倩帝临危受命执掌国事,如今太子已然回陈,且战绩斐然,民声拥戴,理当归朝执政。
“将军不曾想过,归朝称帝么?”
烛火随之颤动了一下,静谧的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