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巩县与偃师城之间有一带矮丘,矮丘南坡便是黄河,山凹处有一水细如丝带,缓缓流淌,由高处蜿蜒曲折流向黄河,此水名叫绵水。此山涧虽不幽深,但在隐处,本少人经过,后因战争,巩县和偃师城的难民涌入此涧。人越聚越多,就有人在山涧盖茅屋定居。渐渐地,聚在这里的人们变得复杂,有贫苦的百姓,也有富裕的商人;有书生儒士,也有治民的官吏,甚至还有逃生的士兵。
战争打起来了,西凉军来了又走了,冀州军走了又来了,山东军就要来了,豫州军要打胜仗了------战争把这片土地践踏了一遍又一遍。胆大的能把涧外的消息带进来,胆小的就躲在林深处装作没听见,力大的这顿吃了找下顿,力小的出了山涧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鸟为食亡,人也为食亡,战争,为了争地,更为了争吃的。当人在饿极了的时候,所有的思想都集中在一个点上,“吃”,于是山谷里回荡着一种声音,牙齿与牙齿磨动的声音,“咯吱咯吱”,人与人相互交往也咯吱咯吱,每个人的思想里也咯吱咯吱,人与物的关系也变得咯吱咯吱。于是天灾就不可怕了,人祸也不可怕了,只要能咯吱咯吱。咯吱咯吱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渐渐地沉寂了。有的人沉入了土里,再也起不来了,有的到外界去寻找食物就回不来了,能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命硬的,耐挫力强的,有韧性的。当然男子性刚,易折,女子性弱,韧性就大,于是山谷里游荡着一个个幽灵似的女人。她们中有百姓家的女儿,也有官家的小姐,谁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敢记住自己的身份。
这天谷外来了一队兵,足足有一百人,士兵扎下营帐,到谷里取水,发现了一个个幽灵似的生物,长发披挂在头上,身上的衣裳一缕缕,眼中放出幽光,嘴里龇出白牙。有几个见了士兵,就捧了溪水,搓洗了头发和脸面,露出人形。那脸是极瘦的,只剩下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黑洞似的嘴巴,可身形是女人的身形,如不看那脸,必能激起这些常年离家的男人的欲望。
从此这个山谷又开始活跃起来,野外苟合由原始的雌雄□□,成了男女交欢,这里渐渐有了笑声。一队士兵走了,又来了一队,有的走了一半,留下一半。这时商人又回来了,还有士大夫,读书人也来了。这里离巩县很近,就几里路的距离。
战争看似平息了,大地又开始宁静起来。人一静下来就展开无穷的想象,深沉的思考。于是有人在此建了一个庄院,取名叫绵水庄院。南来北往的各种身份的人都可在这庄院停歇,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命足够硬。
这天傍晚,庄院外来了几个商人,不知做什么买卖,出手很阔绰,其中一位身高八尺,面白须长之人,摇着一把羽扇,显然是主子,人称张大。
庄仆见来了贵人,赶紧出来招呼。张大进了庄院大门,绕过正门的影壁。影壁两旁各有一排房舍,庄院有五进,每一进都左右两排房舍。张大和手下进了第三进堂屋,对庄仆说:“某定下这里,先交半年房租。”庄仆说:“此屋已被冀州一客人提前预定了。”
张大指示手下,对他们耳语几句,竟自走出来。庄院门口有一小轿,张大走过去,掀起帘子,里面是一个美妇人,二十来岁。她扶了张大的手走下轿来,后面有几个女仆随即跟进。只见一个手下从院子里出来,对张大说:“汝南的袁氏,从冀州来,已定了半年。”张大想:有点名堂。这时那妇人说:“夫君,我们从外乡来,万事忍让。”张大说:“夫人贤德,听夫人的。”于是张大选了第四进。张大对夫人说:“这荒郊野外的,委屈夫人了。”那妇人说:“夫君常年在外奔走,妾能随行,已很满足。只盼生活能定下来,就是万幸。”
夜深了,原野有风吹过,草木发出瑟瑟的声响。远处隐隐传来调笑声,忽近忽远,还有木屐踏地